從斯利納加到列城還得搭乘連續兩天的汽車,一路上翻山越嶺,還會因為前方的路況走走停停,最長的一次甚至停留了三小時,但是若非如此你就不能看到那壯麗的山容和每隔數百公尺就有士兵持槍防守崗哨的煙硝氣氛。饒是如此,車廂裏仍是擠滿了人,我們坐在緊挨著司機後面的座位上,大家的腳都交疊到了一起,就這樣沿途經過七、八次的下車盤查,終於到達了列城…
拉達克列城.印度喀什米爾
一.抵達
車子早就越過了喜馬拉雅山脈、薩斯卡爾山脈,在連縣不絕,層疊起伏的拉達克山巖褶曲中迂迴而行。而在逐漸接近列城時,高原驟然開展,白雲在藍天中自由揮灑,淺藍、青紫的色澤在山崖間恣意變幻,巴士筆直地朝著天邊羅列的雪山而去,穿過了那一列整齊的山羣,拉達克的首府—列城,已然在望。
列城在一處寬闊的山谷中,四周盡是皚皚雪山環伺,谷地內仍有少數低矮的山丘,城中的建築就順著地勢而高低錯落著。由於海拔3522公尺的高度,陽光十分酷烈,五月的白天雖炎熱,但風起時仍有寒意,夜間、清晨甚至須穿上厚外套。氣候異常乾燥,塵土飛揚,但城市中心的路上,行人車輛卻是往返不斷。
二. 舊城區
拉達克以藏人居多,在經過舊城區入口的手推轉經輪時,總要去轉上幾圈以祈平安,然後沿著階梯拾級而上,兩側都是販賣布料、成衣、圍巾,日常用品的攤販,盡頭處與公路銜接,一旁則是舊巴士站、市集。市集販售的商品應有盡有,琳琅滿目,雖然行人比肩接踵,市容雜亂不堪,但蹲坐在路邊作生意的婦人,都穿戴上自認最體面的傳統服飾,讓你在購物之餘,也附帶地欣賞了藏族的風情。列城的房屋絕大多數是藏式的平頂建築,每隔一段路總會有轉經輪或白塔出現,而在整個城鎮中,不論從那一個角度,都可以看到一座廢棄的宮殿和喇嘛寺院,高踞在城區的山丘上,俯臨著這一片谷地,護衛著這一座古老的山城。
列城中雖亦有回教徒和清真寺,但居民大多信奉藏傳佛教,因此位居城中重要街道的喇嘛學校,就成了信仰和文化活動的中心了。喇嘛學校裡的喇嘛,來自各個年齡層,人數眾多。一般民眾喜歡到這裡來捐獻、許願或參觀、遊逛,若遇上舉行慶典活動時,可見到廚師忙著作餅,煮齋飯,樂手們擊鼓吹號,僧侶則爬到屋頂上吹起法號,表演藏族歌舞的乘著卡車,穿著華麗的服飾來了,一時盛況空前,目不睱給。就算沒有慶典,也可看看年輕喇嘛戴著太陽鏡、時髦首飾,閒散地嬉笑打鬧,小喇嘛在助理老師執鞭的督促下作著早課,老喇嘛焚燒松柏淨香,來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者,蹀踱到此,總不免要坐下來觀賞片刻,滿足一下對這古老異域的好奇心。
過了主要商區,街道有了較多的叉路,愈往外圍,綠意也漸增,出現了流水潺潺的河溝和雪白的山峯,人們的活動減少了,腳步愈益趨緩,時光走到這裡也似乎停駐了。
三. 住宅區
站在舊巴士站前附近的土坵上,這才發現城區的西側有道小徑繞過土坵和墳場,消失在白楊林裡,在茂密的綠林間,隱隱露出房舍和田壠,夕陽穿透樹林,在墳地上投下了一道道長長的身影,彷彿庇蔭著那深埋在地下的孤魂。就在這裡,邂逅了那位喇嘛–端正的面容,溫文儒雅的談吐,誠懇的態度–邀請我到他的辦公室去,原來這是一位畢業自德蘭沙拉大學,到歐洲各國考察後,奉派到列城來興辦兒童慈善學校的喇嘛,對他來說,生命的意義是勤奮求學,精研佛法,再將畢生心血投注在改善藏民生活和拯救藏民心靈上,對於貧困失怙的孩童,毋寧是一個人間活菩薩,但我卻以微不足道的理由,婉拒了去吃晚飯和參觀正在興修中學校的邀請。第二天再專誠去拜會時,卻已無緣相見,或許人世間的聚散離合,僅是因緣際會,若不能及時把握,縱令咫尺天涯,也只能徒增慨嘆吧!
原來在城西才是主要的住宅區和旅館區,綠楊和白楊是馬路旁的行道樹,也是各戶人家之間的藩籬,循著石頭砌成的矮牆蜿蜒前進,筆直地站立,形同守護城門的衛兵。這裡不再是風沙漫天,人聲吵雜,離開了原先在鬧區居住的旅店,這一片寧靜的世界,足夠你慢慢獨享的。
從旅店前的馬路轉入路畔的小徑中,盡處就是那片隱密而寬闊的天地,銀妝素裹的遠山在藍天裡閃耀著瑩潔的光芒,挺立的白楊在燦爛的陽光下,抖動著細碎晶亮的葉片,田壠上尚未栽種作物,只見柔嫩的小草也披上了金衣,輕輕地拂動著阡陌上紫色的野花,除了鳥鳴,只有微風簌簌低語,雪山在無盡的蒼穹中,保持著千古以來的靜默。
四. 聖殿
列城最早先的城區,是以納穆格亞爾宮(NAMGYAL ROYAL PALACE)為中心發展出來的,此一宮殿有九層樓,高居列城的山上,為藏式建築,與拉薩的布達拉宮頗為相似,而比布達拉宮早了半個世紀。在其上雄峙山頂的是由藏族納穆格亞爾王在十六世紀所興築的要塞(NAMGYAL TSEMO GOMPA),這些建築如今雖已成廢墟,但仍會有喇嘛跋涉上山,來點亮那一盞盞象徵歷史傳承和精神保壘的不滅明燈。
這山頂是俯瞰列城全貌的最佳去處,原來舊城區只是占了全城的一小部份而已,圍繞著舊城已作了大量的開發,山谷中綠樹叢叢,房舍密密點綴其中,遠處有新的巴士站和飛機場,較高的山坡上則有孤立的寺廟和飄蕩的經幡。往山頂的北面眺望,是更高的雪峯,公路穿過列城中心,穿過城郊,往深山裡去,迴旋曲折,繞過一座座山峯,終於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山裡。那是一條什麼樣的道路呢?什麼人能夠通過這樣的道路?而早先的藏人不就是這樣翻過喀喇崑崙山,越過高與天齊的隘口,來到拉達克的嗎?他們也曾這樣地凝視過無垠的雪山,毅然決然地奔赴不可測知的未來嗎?
山城中另有一處瞭望全城的景點–日本山妙法寺,在城西的山頂上,是日本佛教徒捐贈的寺廟,宏偉雅致。從寺廟漫步回旅館,一路上蒼山白雪,綠樹藍天,藏民在田宅間工作,牛羣在草原上覓食,好一個與世無爭的孤城,深藏在崇山峻嶺間,但願人世的貪婪不要留給它太多的紛擾。
五. 離開
住在同一家旅館的丹麥青年,今天一大早就要離開列城,追隨喇嘛到拉馬尤魯(LAMAYURU)去,三十三歲正當青壯的年齡,卻捨棄了高薪的工作和溫暖的家庭,獨自來到天涯的一隅,已經在外流浪了三個多月,還是不想回家,「如果我的家人和朋友真的深入地瞭解我的話,就算我當了和尚,也會為我高興的。」這樣一個熱心地為陌生人服務,排解勸慰寂寞的人,心裡嚮往的職志竟是喇嘛嗎?清晨時特地到房門口來辭別,他說:「我決定跟隨那個喇嘛,在山中步行四天到拉馬尤魯去,天氣也許很壞,有可能遇到風暴、大雪、酷寒、溽暑,我沒帶什麼裝備,但沒有關係!」難道他想藉由受苦的試煉,探索內心的需求嗎?與我同隊的伙伴認為喇嘛在欺騙這青年,但或許失去錢財,置身險境,對他反而是一種心靈的救贖,而對於崇仰喇嘛的幻滅,更能使他對人性作深層的思考吧!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已經決定「放下了」,不曾留下姓名、地址,翩然而去,「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人生的來去,要經歷怎樣的過程,才能真無牽掛呢?在離開列城的前夕,我對自己的人生重新作了一番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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