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的天空

五、獅泉河（噶爾）　4300公尺

一直保持在四千多公尺的高度，隨時有高原反應的陰影尾隨著你，每人都是戒慎恐懼地正襟危坐，不敢發一語。

那個似乎只存在於地圖上不易尋覓的一隅，那個只能在極少數的書報裏獲悉踪影的班公湖，居然得以在今天親眼目睹了，真是令人不敢置信。班公湖面積413平方公里，東西延伸，橫跨中國及印度喀什米爾兩國國境，湖水由東向西，依次為淡水、半鹹水、鹹水，在中國境內的以淡水為主，少部分是半鹹水，湖心中的鳥島有數以萬計的鷗鳥、斑頭雁等在其上棲息、產卵，藍天下只見眾鳥齊鳴，銀羽紛飛，蔚為奇觀。我們去的季節時間不對，只有寥寥可數的水鳥佇立水濱，湖面泛著綢緞般的藍色波光。

從多瑪到日土，一路風光頗不單調，在山間偶或點綴著小湖，土路上佈滿了白色柔細的沙子，在色彩紛呈的裸岩間蜿蜒穿梭，別想像這是海灘上踩上去柔軟迷人的白沙，車行過處，立刻風沙瀰漫，那些粉狀的沙子從車子的每一個細縫鑽進來，再加上師傅總要適時的點上一根煙，於是「塵土與烟霧齊飛，頭髮共衣帽一色」，每一個車裏的物品，包括乘客都頓時成了灰土。就這樣，從多瑪到日土，從日土到獅泉河，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飛沙的洗禮，在「胡椒粉」的一再刺激下，不停地打著噴嚏，每個人都頭戴毛線帽，外加遮陽帽，戴眼鏡、口罩，作這無用的抵抗。而不時讓你騰躍而起的路面，也使你無法輕鬆地飲水、吃東西，一直保持在四千多公尺的高度，隨時有高原反應的陰影尾隨著你，每人都是戒慎恐懼地正襟危坐，不敢發一語，更遑論像以前在青藏公路上的說笑話、聽音樂了。

六、阿里人民醫院　4300公尺

惡劣的環境使人的肉體受苦，心靈脆弱，因而總會在不自覺中期待著救贖吧！

陰影不曾稍為止息，艱困的路程還在繼續，甚至往上攀升，在這荒原地區，人脆弱得還比不上一隻小小的飛鳥，就算強壯一如吳登賦，還是在半夜緊急地送往了醫院。

登賦咳得很厲害，事實上在多瑪的一夜，他亦咳得無法入睡，我們深知感冒對於高山反應的嚴重性，因之只要身體那裏覺得不對勁，就趕緊吃藥，登賦仗著平常身強力壯，諸如口罩、毛線帽、羽毛衣、藥品之類的東西，向來是抵死不用的，這回到阿里途中，卻是乖乖地使用，但亦避免不了生病的命運，咳到痰堵住了咽喉，彷彿要昏蹶過去，然後又張開了眼睛，開始喃喃地說著一些電腦的術語，這是二勇士相處三十餘年來從未說過的話。好不容易睡下了，到了半夜，一連串的急咳，把大家都驚醒了，登賦呆視著前方說，每個人都有一部電腦，他的電腦壞掉了，他已辨不清顏色，昭明兄大驚失色，決定將他立刻送醫，三更半夜什麼地方會有急診呢？當然只有「阿里地區人民醫院」了！

躺在病床上吸著氧氣，吊著點滴的登賦，看來就像個孱弱無助的病人，那裏還有半點平日自信昂揚的神態，利尿劑注射多了，不時得倒尿壺，問護士廁所在那裏，沒有答腔，再追問之下，只含糊地說：「右邊，右邊。」往右邊尋找了半天也無廁所呀！再問下一個護士，仍然是：「右邊，右邊。」「但是右邊並沒廁所呀！」「右邊地上就可以了。」她又回答。第二天天明，出去徹底找尋，整棟人民醫院竟然無一洗手間，而在建築物的轉角處，卻布滿了發黑的糞便和薰人的尿騷味。原來打算在飯店裏舒舒服服地彌補連日來的勞累，以便翌日出發朝聖，如今只能蜷縮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熬到天亮，明天等病情穩定後，我們就要另雇專車護送登賦儘快回到喀什，雖然歷盡艱辛，為的是神山聖湖之旅，但就算僅咫尺之隔，你還是得放下啊！如果你知曉自己無法控制可怕的死亡陰影，你也不能不畏懼，我懼怕那一分分奪去我生命的威脅，我看到了這一幕幕人類與險惡環境的爭鬥，一寸寸地走近死亡的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