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河上的生與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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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河中的熱鬧氣氛,河岸上多姿多采的活動也不遑多讓,販賣各式物品的攤販,進行祭儀的祭司及喪家把河階占滿了,但還是有拉客的船伕,推銷卡片的小販,賣奶茶的老人,化緣的苦行僧,背著背包的旅客,甚至爭道的牛隻像潮水般把河階的每一個空隙都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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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階上方的建築物也呈現多樣化的特色,有以前王公貴族留下的巍峩宮室,有印度教尖頂雕鏤繁複的廟宇,也有蒙兀兒時代洋蔥式屋頂的殿堂,間雜在一大堆的旅舍賓館中。河岸壁上時時可見印度教神祇的畫像或小型神龕,這真是一個人神共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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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沙蘇瓦美河階(Dashashvamedh)是瓦拉那西最著名也是最熱鬧的一座河階,被市場分隔成南北兩段,壁上巨大的溼婆神像昭示著這是個受溼婆管轄的城市。只有這一個河壇連接著大街,不必擔心會陷入那複雜已極的小巷迷宮裏,也是靠著它,才拯救了我數次免於被吞噬在無數曲折巷衖織成的蛛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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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壇平台的傘蓋下總會坐著婆羅門(祭司)領導著喪家進行各種祭祀事宜,失去親人的男子剃去頭髮(有的僅留後腦勺中央一小撮),在地上擺放樹葉,把麵粉加上恆河的聖水搓成許多丸子,再加上穀物、香乳、鮮花等,用以拜祭亡魂。這些活動是河壇上最多也最受人注目的事項,本來瓦拉那西的恆河邊就是印度教徒最嚮往的死亡所在地,死亡的活動在這裏是無所不在的!

「死亡像海洋的無盡歡唱,日夜衝擊在生命島嶼的四周。」

                                   泰戈爾《漂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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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尼卡尼卡河階(Manikarnika)是瓦拉那西主要的火葬場,這個火葬場一天24小時不停地焚燒屍體,每天要火葬二三百人,隨時都有好幾個柴堆在進行火化。那個叫沙勒的人招呼我們到垂死病人停留的收容所,還特意介紹了一位照顧病人的老婦,然後到樓頂一個可以俯瞰火葬場全景的最佳視野處,幾個人正把一架上面覆蓋著黃布,旁邊襯飾著流蘇的遺體浸入恆河中,「這是在行最後的浸禮,可以洗淨一生所有的罪惡。」沙勒說,遺體的竹架從水中抬出來,然後揭去黃布,只留著裹屍的紅布,「這位死者是位女士,婦女先丈夫而死是吉祥的,所以用紅布,男子、寡婦則用白布。」沙勒又說。要火化的遺體實在太多了,只好排班等候,但喪家也並非閒著,還得去後面買木頭,再由專司砍柴的劈木工劈成手臂粗的木塊,然後堆架成柴堆。這時另一處的柴堆上已然安排妥當,準備點燃葬火了,「由長子拿著點燃的吉祥草,以反時鐘方向繞行亡者五圈,然後從腳部點燃。」沙勒解釋著,「溼婆會讓火燒旺起來,然後在亡者的耳邊誦出超越生死的超渡咒,亡者在渡越彼岸的渡口向船伕說出通關咒語,就可上船到達解脫的彼岸,不再受生死輪迴之苦了!」啊!難怪篤信溼婆神的印度教徒非要到瓦拉那西等死,因為只有在這裏火化時才能得到通往天堂之門的鑰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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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火堆上的屍身陷入熊熊烈燄中,只見焦黑的手掌和雙腳扭曲著,有些則剩下胸骨和頭顱,管火的人拿起竹棍夾出骨頭敲敲打打的,整理好火堆後再將骨頭塞進去,手法甚是俐落,看來和一般的烤東西沒有什麼不同,而就在緊鄰的河階上,人們照舊在那裏拿著樹枝刷牙,抹香皂準備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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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受到親友和政府的栽培,學會了英語,十分感恩,因此才會想要向外人宣揚本地的文化,略盡一點自己的責任。」正被那縷縷上揚的青烟薰得直掉淚的我,對沙勒這一席話更加感動了,「這些可憐的喪家在一次的火葬中要用到二、三百公斤的木頭,每一公斤的木頭就要七、八盧比以上,所以我希望你們幫忙捐些木頭錢,至少要捐一百公斤。」沙勒又開口了,而那位照顧病患的老婦也在此時適時出現,張開了雙手。這倒是始料未及的,但我們那裏有那麼多盧比帶在身邊呢?和瓊各自付了一百盧比,外加小費,也顧不得他們不高興的臉色,飛也似地逃出了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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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旅人

毗溼奴賓館不但視野佳,房錢低廉,飲食方便,還可附帶許多服務,所以生意興隆,不先預約是訂不到房間的,來自世界各地的自助旅行者使得這地方儼然成了小型的聯合國,有結伴旅行的,也有隻身勇闖天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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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是台灣女孩,高學歷,英語流利,有固定的工作,收入不錯,經常一人在外旅行,年屆四十,但皮膚光滑,風韻迷人,絕對可以使那些永遠摸不清東方女孩年齡的老外(包括印度人)拜倒石榴裙下。不同的旅程和不同的人墜入情網,而這些羅曼史總是在旅行結束後無疾而終,永遠是那樣的程序在反覆上演:初識的摸索感情確認的狂喜熱戀的甜蜜分手的無奈。難道不會有錐心的痛嗎?「啊!沒關係的,只要捱過一陣子就好了!」她說。這算什麼呢?收藏一站一站的感情,就像收集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風景明信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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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不願受感情束縛,使自己成了漂鳥,翱翔在天際,始終找不到歸巢。「我也曾經一心一意等待過的!」黛西的眼裏依然有怒火。那是青春美麗的年代,相戀多年的男友隻身前往美國留學,黛西暫待台灣工作並照顧那已沒落的世家大族的男友寡母,相思的煎熬,工作的辛勞,男友母親的挑剔使得日子過得多麼艱辛啊!原本往返頻繁的書信,到最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男友抱怨生活拮据的來函,在萬般不捨下,黛西極力節樽開銷,把每月薪資寄給了他。第二年的男友生日,黛西好不容易湊足了機票錢,決定前往美國給男友一個驚喜,終於可以團圓了啊!抑止不住興奮的心情,黛西見到了他,還有她,那個同居的挺著大肚子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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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不是嗎?卻總是不斷地在巡迴上演,而那些被等待的人啊,為何渴望著呼吸自由的空氣,難道他們不知道自由的另一個同義詞是「孤寂」嗎?死亡是生命必然的結果,而愛情是生命必經的過程,如果宗教信仰可以使死亡得到解脫,又有什麼可以使愛情免於輪迴呢?你日日夜夜在河畔往來逡巡,那仁慈的恆河女神可曾在你耳畔開釋過什麼真理?

「生命因失去的愛而更豐富。」

「我將死了再死的來認識那生命是無盡的。」

泰戈爾漂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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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離開

夜晚十點多的瓦拉那西火車站依舊人群汹汹,我們好不容易搶得兩個座位,等待十一點半的火車,其實座位對於習於等待的印度人民並不那麼重要,他們取出包袱中的一塊布往地上一鋪,就可以席地而坐或就地睡覺。十一點半火車並沒有來,趕去查看板,才知改到了三點半,鑑於傳說中的偷搶事件,只能緊緊地抱著行李,不敢稍微閤上眼睛,唉!深夜的瓦拉那西畢竟也有寂靜的時刻,擴音機停止了對旅客的呼叫,寒風從四面八方襲來,等待的時間又改成了四點四十分,古老的車站已停駐在悠悠的時間恆河裏,漫漫的長夜還及不上神祇啜一盞茶的功夫。五點了,曉霧瀰漫在長長的軌道上,有一絲幽微的曙光在暗中浮動,「茶唉!茶唉!」賣茶小販沙啞的聲音在清冷的月台上迴盪著,寒風拍擊著蜷縮在地上的一具具屍骸般的人體,一隻龐然的聖牛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唉!我那期待已久的列車也該進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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