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安娜普娜基地營－旅人的天空

尼泊爾安娜普娜基地營

突然想回去

回到時間的火燄中去

火焰的灰燼

灰燼的那麼一點點餘溫中去

………… 洛夫《除夕記事》

一九九八年漫山飛雪的深冬，我們到達了那隱藏在天涯一隅的魚尾峰基地營，準備第二天繼續向安娜普娜基地營挺進，在不敵風雪交加的惡劣天候下，倉皇撤退，留下了「總會再來」的心願，2007年同樣的冬末，我們又再次踏上了征途…

《Phidi–Chomrong》

從Phidi開始上山就是之字形急陡的爬坡，山下的馬路在眼前逐漸縮小到消失，已是置身在一畦畦的梯田村落裡，悅目的青稞田夾雜著黃色油菜花，曬得黑亮的小孩在藍白相間的房舍前奔跑著，這一切像清涼的甘泉般潤澤了我們疲憊的軀體。

Landrug是登山客喜歡住宿的點，有些民宿還在門柱上繪以美麗的紋飾，我們的民宿不講究這些，但也有特色︰在二樓走廊盡頭凌空蓋一個三面都沒有視覺遮掩的玻璃屋，門板和屋頂都是用舊木板簡單釘上去的，寒風從罅隙吹進來，似乎搖搖欲墜。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在這懸空的搖籃裡被刺眼的亮光驚醒，原來是安娜普娜南峰和希因朱利峰在窗上直視著我們，白皚皚的巨大身軀在藍天中閃耀。

離開Landrug後必須不停地下至谷底，沿溪而行一段時間，越過溪橋後就是不斷地攀升了，雖然氣溫低但朗日當空，一段又一段永無止盡的之字行攀爬，真的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而每當一個迴旋上坡，在右前方高高地端坐著的魚尾峰就愈益壯大起來。

成群的羊在山坡上閒散地吃草，綠色長尾的鸚鵡千百隻停佇在枯樹上，微風一來儼然成了會飛行的綠葉，更多的是盤旋在極低藍天下的飛鷹。上得一道急遽的陡坡後，攔路擋道的是一間小客店，在這裡我們暫歇片刻，脫下笨重的登山鞋曬太陽，啜著檸檬茶，看著前方的魚尾峰時，心裡充滿了適意幸福的感覺。

到達了蒼梧，那蓋在所有房舍上頭的Excellent House依然在最好的位置上有著最佳的視野，只是建築設備已不再那麼陋劣，房子經過整修，甚至有了太陽能熱水和磁磚砌的廁所，庭前排滿了五色繽紛的盆栽，石壁上攀附著球狀的白色小花，看來像個可以長久居住的地方。

黃昏時餘暉在魚尾峰、希因朱利峰、安娜普娜南峰之間游移著，紅色、橙色、紫色、粉紅…由艷麗逐漸轉為溫柔，終至落幕回到暗夜中的灰白。

《Chomrong》

前進的路程被大雪封鎖，為了等待進一步消息，今天一整天就呆在蒼梧，可以盡情地觀賞魚尾峰，這不也曾是我的願望嗎？決定沿著旅店旁的石頭路到村落頂端最接近魚尾峰處。躺在兩旁石塊堆疊成的石板牆上，接受冬陽的浸禮，就讓這滲透全身心的陽光蛻去舊的固陋的我，成為一個快樂的自在的人吧！

在村落的村落上方

有一道通往眾神國度的天梯

石板上鐫刻著歲月和滄桑

魚尾峰女神幻化成人魚的仙姿

碾冰為骨

砌玉為魂

在藍天下高擎魚尾

刺入天際

陽光灑落在我身上

浸漬著冰涼的石板

融化了

我的身心，蟬蛻盡淨

而女神俯視著我

淺笑盈盈

註︰傳說魚尾峰是印度教神祇中帕巴蒂的化身

下午下到山谷的村落人家，只要一句Namaste（問候語），就可以坐在暖暖的火爐邊喝杯濃濃的奶茶，無須語言，相視而笑就是最好的溝通。當爐火的焰苗還在胸中熊熊燃燒時，我們踏上了歸途，一坡又一坡的階梯竟不覺得疲憊，我們儲備了足夠的體力，但是往基地營的路最多推進到喜馬拉雅飯店，沒有一個隊伍通過，看來我們只能撤退了。

《Chomrong–MBC》

從蒼梧往魚尾峰基地營，又是下至谷底，過了蒼梧河後不停地上坡，到Bamboo一帶，茂盛的竹林只剩下枯枝垂立在道旁，被雪山緊緊圍繞的小徑上還留有殘雪。原本預定在喜馬拉雅飯店住宿（這是往ABC路上極知名的一家旅店，雖然簡陋不堪，卻以重要的地位聞名遐邇，成為各國登山者麕集之地），但看看天色將昏，只能選擇在Doban過夜了。夜晚清冷寂寥，魚尾峰很明顯地矗立在路畔，縱使夜深仍能看到那寒森森的冰雪。

這裡已見不到其他登山客了，誰會在深冬元月末到這冰天雪地的荒山裡呢？過了Hinku Cave後是真正艱難的開始，吃過午飯，嚮導要大家及早上路，果然清早的蔚藍天空一過午就開始灰雲密佈，陡峭的石階上滿佈滑冰，一行人戰戰兢兢地下得階梯，度過Modi Khola河，河面上亂石堆疊夾雜著冰塊，流水奔竄怒吼著，令人心驚膽顫。

上得對岸就是一片灰白的天地了，難以想像基地營會在這被世界遺忘的天涯何方，只能一步步地摸索前進，但這片冰雪封凍的山谷果真是安娜普娜女神的聖地！那赫然出現的冰坡上整齊地肅立著千百具風雪塑成的百獸朝聖雕像，陣勢龐大，令人動容！而正在辛苦地攀爬時，雲層驟然散開，陽光霎時照耀山谷，難以形容那樣聖潔的美，只除了驚呼，而驚呼聲也不敵陽光的短暫，於是雲霧籠罩了全部的山谷。

腳伕們卸下了所有行李，站在懸崖邊成為一道防線，以防我們墜落山崖，空氣凍結了，滿身的汗水也早被冷風吹乾了，就這樣在這莽莽雪山中繼續賈勇前行，直到魚尾峰基地營。

基地營小屋在崇山峻嶺之中，宛若被冰雪砌成的房子，只露出一段灰黑的垣牆迎接我們。夜晚奇寒，房裡連蠟燭也無，只能裹上所有的衣物，在黑暗中輾轉難眠。小屋的腹地甚狹，房間就在離山崖邊不遠，而廁所更在房間外的懸崖邊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半夜去如廁，但有些狀況是你愈想避免就愈會發生的，骯髒就不用提了，那供你蹲立的兩塊石板，讓你不是向後退就是往前滑，可真是折磨人呀！

半夜裡無風無雪，天邊高懸著幾點寒星，有一顆彷彿墜落到山谷裡了，明天也許會是個好天氣吧？只要再推進兩小時的路程，就可抵達安娜普娜基地營了。

《魚尾峰基地營》

一早，雪就開始飄進窗裡，冰雪堆積到了窗邊，而我們還在守候，看著天空中繽紛飛揚的雪飄落在亙古的荒寒中，等待著「雪止」的奇蹟。早餐後雪勢加大，旅店中惟有的兩名外籍遊客已決定下山，就連老闆也怕被困在高山上，決定棄守，我們不再有理由停留，需得立刻倉皇逃命了。

風狂雪驟，讓你根本無法看清前路，鼻水和著雪水在臉上肆意橫流，緊緊牽住的手，在幾度滑下山坡後又被拉了上來，嚮導幾番找不到下山的路，我們就像中了邪術般，被困在茫茫大雪中進退不得！最後總算又來到了Modi Khola河，上了那道艱險的長長石階，脫離了那仍籠罩在風雪中的冰山。黃昏，我們全身溼透地入住了喜馬拉雅飯店…

山的呼喚

被一陣驟來的風哽住

仰望的臉

在時間中風化為一片殘崖 …